《温州大学报》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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驱车西南

   期次:第189期   作者:◆人文学院 虞晨怡   查看:111   





  山水之间我们行车进入广西境内的时候,四围栽种着的草木,全都变得不一样。颀长俊秀,骨节分明,疏朗有致的好似一地凤头猪肚豹尾的好文章。
  丘陵和山地环抱,视野却难得的开阔。山间陡然降下的高差,谷底绿茸茸间一闪而过的白墙黑瓦和飞檐。不是高大繁复叠砌的马头墙,飞檐顶着一头古拙细密的黑白纹理,微微地害羞地矜持地翘着,好像头戴细密纷繁银饰品的瑶族阿妈,四指挺起一杆锃亮锃亮的烟枪,小指微翘,吐一口乳白袅娜的烟圈,缭绕在错落沸腾的山腰腰上。
  这远处近处低矮高峭的桂林的山,让我想起李贺的诗,奇峰突起,瑰丽奇伟,肆意汪洋。
  沿海的江南故里,山是起伏连绵,恰是水才沸时候,吐出柔和温软的弧线。而随性的自由的桂林,山势峻峭,从山尖尖一直望到山脚下,像坐了起伏落差极大的过山车。吸一口冷气,陡峻而峥嵘,远远一瞧不由得叫人想起遍地拔起的尖尖竹笋。山本是不高的,但那拔地而起的姿态,一不小心就要把天戳破似的。
  若仅是像拔地而起的石笋,看多了也便罢了,但这群山,气势之宏大,岩身之拙妙,群山间绝妙的跌宕错落,使其妙处赞处,更甚于黄山。
  黄山多是孤峰怪石,单独成景。桂林之山,却是连片成海,取名也是气势宏大。当我顺着解说的手指向前眺望,在山海林洋间寻着鲤鱼似的岩石,却不料充斥了视线的整个儿横卧江中的孤屿,早已自为一景,自成一派。
  而猛一抬头,石屏也似的孤峰顶处硬生生被风流云气张开一个怒目圆睁的大眼来。若要待到夏至晴明,朗月当空,星河肆流,绸缎也似的金色丝柔覆在粗粝剥蚀而棱角分明的岩身上,青眼白眼显现分明,明暗突兀,于是天上人间二月辉映,成为奇观。
  我时常在想,究竟是山水如画,还是画摹山水。我在此地看见的奇山,怪石,山颈云雾织成的围脖,群山叠绕的错落之美,鬼斧神工的壮阔:譬如一前一后,山脚相连的两座巨峰,既然已经遮蔽了视野,便给人以前路断绝的错觉。而随着狭隙吹来的峡谷的风,船身在不安分的水浪中颠簸起伏,用力地扭过脖子,口舌憋不出一声惊叹,夹道的巨型“翁仲”默立,姿态各异,形象生动。至于松涛低啸,岸屿礁石,水引天极,朗朗一江剪影。至此方知峰回路转,柳暗花明。
  这山啊,这诗。
  究竟是人行画卷里,还是画卷出人形?假作真时真亦假,怕也是没人能说得清。
  山至于此且告一段落,山水之云,我等于此地毕竟走马观花,浅尝而已。况游人如织,如过江之鲫,沾浆之蚁,聚食之虾,蜂拥一处。来往船只,行碧波如行镜湖上,已成过往。水于我,纵使惊异赞叹之后,终于是与山组合搭配了,也作刚柔协作的调味剂。经年太岁出游的愉悦与否除了沿途的风景,讲解和陪伴的人也是很重要的。
  靖江王府本是广西师范大学的故址,讲解的小哥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学生。他虽面容平和淡然,表情不曾起落,但语言很生动,讲解细腻,腔调动听,给人留下深刻的回忆。
  王府的崖壁上有许多石刻,保存完好,不同于三星公园里残败稀零的遗骸。山壁上方方正正的许多石碑,有最为著名的“桂林山水甲天下”,更有咸丰年间的落款等。
  我是不懂石刻的,但审美欣赏总是高于实际操作一些。百年风雨战乱,岁有销蚀,但书写遒劲有力的笔锋和力道,依稀可辨。
  眼前浮现当年失意或者得意的士子,目光凝重,笔下千钧,力透纸背。
  我极少接触太岁这一类传统辟邪之物。独秀峰下推门入洞,扑面一束轻柔的香火味,一瞬百十个太岁怒目圆睁,睚眦欲裂,伫立两侧。原本就昏暗的洞内因有了这轮值太岁,更添一股肃穆凝重的气息。
  走近碑刻,我凝视这怒目金刚,或执法器,或指微翘,结为法印;或面目狰狞,睚眦欲裂,或面容平和,姿态放松;或披盔甲,或着文袍,或文武并济,千姿百态,各不相同。
  况衣着姿态,法器手势,各有不同运势深意,门外汉也只好张嘴呆凝,自豪自卑之心又复杂又交错。
  至于石刻线条流畅,笔画生动,衔接自然,有如一气呵成,恕笔者才疏学浅,只知称赞溢美之词,却不知如何欣赏细绘。
  在碑上覆一张金黄的生宣或生绢,文物局的师傅拿着红蓝黄的墨包,慢慢地朝上头拍打着,这是制拓片的工艺。
  默默注视着师傅的手起手落,想起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里,同样平和冲淡的眼神,心中有莫名的宁静和欢喜。壶中长日月这一次旅行之前,我并没有做什么功课,在旅途昏昏无所求之时突然跳出的彩蛋,所得的狂喜较之他人自然要多出许多。
  乘船入洞,洞顶低矮,空气昏暗浑浊,水不可视见。探照灯颜色昏黄,整个洞晦暗而暧昧不清,整个儿充斥着一股酸腐之气。
  独眼船夫声音喑哑,岩洞未开放之时,蛇鼠蝙蝠并各种蚁虫,不计其数,常年居其中,而等到人工清理过,将其尸骨埋沉水下,自然恶臭难当。
  船上静悄悄,水花激荡扬起空旷回音。
  整个儿岩洞半明半寐,明暗过渡不分明。暗处颜色暧昧不明,四方似乎都潜伏着巨兽,随时蓄势待扑。
  过了很久眼睛才适应了这光线,于是抬头看。顶上的钟乳石错杂参差,像是《盗梦空间》般把石林陡而怪峻的石峰扭曲折叠到头顶行成的镜面倒像。
  视角的陡然变换叫人惊艳不已,纵然在书中在影像中见过千百回,身临其境却又是别样的一种滋味。
  石窟和钟乳石,在斑斓的射灯的照射下,显得神秘而曼妙,愈向里边走,愈觉得舌干口燥胸闷气短,气流阻塞,人流嘈杂。
  窄口大腹,深入是细长的庞大错杂的壶嘴。
  这洞满有镜湖水潭、庞大复杂而密集的洞穴和通风口。
  各色奇形怪状的钟乳石、石笋,以及不知名的溶槽两侧的石柱,竖井,漏斗,不计其数。
  至于顶上垂下的龙犄角似的石芽儿、石笋,同一地的水流竟然可以滋润出如此丰富的形态:这一串儿瘌葡萄似的,这一根儿横劈下半片似的陡直,那一圈像倒置的女皇额上宝石皇冠,又好似一滴水滴入平静湖面激荡起的波澜……姿态各异,不一而足。
  曲折的道路多被巨型石笋、石柱、灵芝柱阻塞视野,张牙舞爪的斑斓灯光一如往常。
  而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风一样拍完照留念后纷纷走远,稀稀落落的渐渐连言语声也听不着了。
  粗粝的岩石无声伫立四方。
  内心没由来的一股惶恐,我拽着母亲的手死死不肯放开,连摸一摸四围的石钟乳也成了难得的勇气。
  有水珠破碎的细碎私语,暗示着这些石缝间依然存留有生气。
  十年,我想着,百十年之后重来此地,不知还能否见到分居两地的石笋石钟乳之间未被填满的空白。
  我们死去,化为无有,但这暗夜里汹涌的潮汐,这无声涌动着的水流,在我们死后,依旧长长久久,生生不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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